专访王旭律师：“法律+金融”是中国式传承浪潮中的关键组合拳
W君
王旭 律师
大成律师事务所 金融行委会
全球资产安全法律中心主任
作为在法税、跨境及财富管理领域拥有丰富经验的资深人士，大成律师事务所金融行委会全球资产安全法律中心主任王旭律师指出，中国民营企业第一波交接班浪潮来袭，高净值人群需求日趋国际化，国内财富管理市场日趋规范化，打好“法律+金融”组合拳对资产的保护及传承规划来说至关重要。此外，跨境也将成为下一阶段的财富管理与家族传承重点，从业者的跨境财富管理与法税服务能力将成为其脱颖而出的关键要素。
Q1：随着中国一代民营企业家逐渐步入退休年龄，企业交接班成为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问题。股权传承作为其中的核心环节，不仅关系到企业的未来发展，更涉及到家族成员之间的和谐与稳定。在这一过程中，企业家或家族掌舵人需特别关注企业控制权的平稳过渡，避免因权力斗争而引发的企业动荡。那么，家族应该未雨绸缪哪些方面？
一代企业家主要可以从“权力集中”“传承安排”和“利益分配”三方面来规划交接班问题。
首先，权力的集中与分散是一个微妙而复杂的平衡游戏。过于集中可能导致决策的独断专行，而过于分散可能引发家族内部的纷争和企业管理的混乱。
由于民营企业、家族企业发展初期的所有权集中，决策专断性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其成功。但随着时间推移和外部环境变迁，企业主的个人经验可能无法满足企业现代化发展，此时就需要保证在决策时广泛听取意见。但广泛听取意见不代表决策分散，对于家族企业而言，平均分配决策权将导致权力分散、决策效率低下，无法快速响应市场变化，从而错失商机。因此，一方面，企业应当引进专业人才，汲取多方经验；另一方面，在家族权力交接时也应当确定好家族接班人，由家族接班人集中管理家族企业，使其能够在充分听取家族其他成员及外部建议的同时顺畅完成决策。
当然，决策权集中并不意味着家族中只能有少数人员参与企业经营，为筛选家族接班人、提升经营效率、保障决策准确，一代企业家还可以通过内部轮岗机制，将经营权分配给有能力和特长且合适该岗位的家族成员手中，通过合理分配关键职位筛选接班人和具体业务板块的负责人。另外，通过轮岗，企业未来的接班人还可以在不同的部门和职位上获得实践经验，这不仅有助于他们全面了解企业的运作，还能够在实践中培养出他们对企业全局的把控能力。
第二，民营企业应该提前进行传承规划，而不是等到掌舵人退休或出现意外时才匆忙应对。
随着中国财富管理市场的发展和投资者教育的逐渐普及，国内企业主对“家族信托”的概念已不陌生。家族信托作为一种法律工具，可以有效地实现财富的风险隔离和资产管理。通过股权家族信托架构，企业主可以将企业的控制权和收益权进行合理分配，确保企业在传承过程中的稳定，防控家族争产、控制权分散、子女婚变导致的财产分割等风险。
当然，家族信托应根据家族的具体需求和目标进行定制化设计，包括确定信托的类型、信托资产的组成、受益人的选择以及信托管理的规则等。同时，应当在法律框架内进行传承安排，所以企业和企业主需要与法律顾问紧密合作，制定合法、可执行的传承计划。
第三，民营企业应该建立一个透明的利益分配机制，根据每个家族成员在企业中的角色和贡献来进行评估。
这不仅包括直接参与企业经营的家族成员，也包括那些在背后提供支持和资源的家族成员。通过公正的评估，可以确保每个家族成员都能得到与其贡献相匹配的利益。例如，接班人享受企业控制权，但家族成员相对公平地分配资产。比如，在我们主导设立的多个股权家族信托中，一代企业家利用信托机制的灵活性，将控制权牢牢锁定给某位家族接班人，但将企业的收益锁定在信托中并平均分配给家族成员。通过此种机制，成功实现了控制权的长期集中与企业利益的长远共享。当然，一代企业家也可以考虑采用多元化的资产分配方式，例如，若企业利益分配给某个子女较多，则可以设置资金类信托、保险金信托，并在其中增加对其他子女的现金支持，达到利益分配的相对平衡。
此外，在利益分配上，家族掌舵人需要关注的是平衡家企成长中的长期与短期利益，以及家族成员的个性化需求，以维护家族关系稳定和谐。
总而言之，民营企业及背后的家族，需要综合应用股权家族信托、资金类信托及保险金信托、家族轮岗机制、公司章程设置等“法律+金融”手段，通过合理的家族治理结构，减少因权力分散、继承程序复杂、家庭婚变变化、利益分配不均等问题带来的家族财富传承风险。
Q2：您在境内和离岸信托架构实操上有丰富的经验，那么在当前法规背景下，客户在选择两者之间应考虑哪些因素（或注意哪些合规问题）？
首先，许多客户认为境内外信托的功能有较大差别，而从功能角度进行了选择。实际上，境内信托和离岸信托同样具有资产保护、财富管理与传承、继承风险规避、婚姻风险隔离、隐私信息保护以及防范突发意外风险等功能。也就是说，在功能上，境内信托和离岸信托实际上没有显著差别，这些内容在我的专著《离岸信托理论与实务》中也有所提及。我认为，在选择境内信托或者离岸信托时，需要重点考虑如下因素：
外汇管制因素
我国具有明确具体的外汇管制政策，而设立离岸信托并不能突破外汇管制实现境内外资产流动。在外汇管制的背景下，中国境内客户应当根据资产所在地选择信托架构，原则上，境内资产置入境内信托，境外资产置入离岸信托。若客户希望实现境内外资产的配置，则需要专业人士首先为其搭建企业跨境架构，先通过跨境架构创造境内、境外资产，再分别为境内、境外资产设立境内、离岸信托。
跨境税务因素
对于一些客户关注的信托税务筹划功能，需要明确的是，境内外信托仅存在部分合理的税筹空间，但无法也不应该成为偷逃税款的工具。客户应充分明确家族信托尤其是离岸信托的功能边界，设立离岸信托并不能规避境外税款缴纳义务，只能应用它在合法合规的范围内进行税务治理和规划。在CRS涉税信息交换和国际间税收协作日趋密切的时代，对离岸信托的使用一旦越界，则有可能面临境内外的双重处罚。
境内法律及税务因素
境外信托的相关主体（委托人、受托人、受益人、保护人）任一方属于中国境内法律法规管辖范围，其都可能需要遵守境内法律及税务规则，因此即使境外法律支持，境外信托也不能帮助相关主体达到转移婚内财产、非法避债、非法避税等目的。
此外，根据我们近年来对监管政策的观察和发展趋势研究，中国未来可能也会向其他国家和地区学习，针对境外信托出台专属的法律和税务规则，高净值人士应该重点关注相关领域法律、税务规则和政策的变化。
Q3：对于在多个司法管辖区设有受益人的家族而言，管理跨境信托的挑战和策略是什么？
第一个挑战主要是需要应对跨法律辖域、跨税务辖区的复杂规则。
如果信托设立在中国境内，信托资产在境内，受托人为中国境内信托公司，受益人为外籍（持有一国国籍或取得境外永居身份）且受益人涉及多个司法管辖区，该信托通常被称为外籍受益人信托。此时需要考虑受益人国籍所在地和税籍所在地是否针对境外信托制定专门的法律和税务规则，同时需要关注相应规则的更新和变化，这种挑战在美籍受益人、英籍受益人情境下最为明显。
另一个挑战是需要应对资产跨境问题。各个国家针对资产跨境制定了相应的限制性规定，设立外籍受益人信托时需要尤其关注，比如中国境内对于资产跨境转移有专门的外汇管制规定，信托资产分配到受益人名下后，如何实现资产跨境则需要另行设计。
面对上述挑战，我过去处理业务的经验是，可以先设计整体策略，再分步实施，其中需要重点关注以下三个内容：
首先根据自身需求考虑是否链接境内外资产架构，若希望境内外信托架构打通，则可在符合外汇管制的前提下，通过ODI/FDI/红筹等架构进行合规链接。
其次需要充分注意税务居民国（中国+境外）的税务规则，比如美籍受益人信托FGT设计、加拿大受益人（Granny Trust）设计等。
同时，可以采用家族宪章+跨境家族办公室的方案，确定管理跨境资产的原则和核心机构，通过顶层架构统领境内外信托结构。
Q4：除了完善企业和家业的治理，越来越多的高净值人群及企业家群体，也非常关注慈善事业。对于有慈善愿望的家族，您通常会如何协助他们处理这样的需求？比如我们熟知的鲁冠球三农扶志基金慈善信托，万向系股权结构及股权捐赠情况有何特殊性，对家族财富管理有什么启示？
首先是对家族慈善进行体系化建设，一般来说可以通过家族宪章来确立慈善原则，以慈善信托来构建实施平台。
家族宪章是家族慈善体系化建设的基石，它详细规定了家族参与慈善活动的原则、目标和价值观。家族宪章可以明确家族慈善的方向，确立决策机制和家族成员的参与规则。也可以规定特定年龄段的家族成员必须参与慈善，并设定相应的奖励机制，如在信托中规定参与慈善的家族成员增加信托利益分配的额度或次数，以激励家族成员积极参与慈善事业。
慈善信托作为家族慈善工具，为家族参与慈善提供了灵活的管理和运作平台，相较于传统的慈善基金会模式，慈善信托平台具有设立门槛较低、管理灵活、不限制家族成员参与该平台的数量、资金使用方式灵活等特点，是适合大部分企业家的慈善工具。
我们熟知的鲁冠球三农扶志基金慈善信托，其特殊性在于其捐赠的资产类型，即大比例的上市公司股票。这一点突破了传统捐赠以现金为主的模式，展示了上市公司股票作为慈善资产捐赠的可行性和创新性。案例也启示我们，上市公司股票不仅可以大比例装入信托，而且可以作为慈善资产进行捐赠，这不失为一种新的财富管理和社会责任实现途径，有助于在财富传承的同时，实现财富的社会价值。
Q5：中国私人及家族财富管理市场仍在成长期，例如家办从无到有，也亟待行业标准与标杆。从您的从业角度观察，国内已经出台或即将出台的法律合规政策对私人及家族财富管理发展、客户服务有无具体影响？
我相信，随着财富管理行业规则、相关税务规则、法律规则的重要变化和不断完善，私人及家族财富管理市场将迎来更加规范的模式和更加专业的服务。
在行业规范层面，我们看到家族办公室、私人银行、独立保险代理人等行业的快速发展，行业协会和政府部门也在制定更为细化的规范性文件，以规范行业行为，提高服务质量。这将意味着行业合规政策将越来越严格，从业门槛也将不断提高，继而推动整个行业的专业化和规范化。同时，客户也能够获得更加专业和可靠的财富管理服务。此外，在行业规则的完善与引导之下，财富管理从业者也将不断探索和创新相关业务模式，以适应市场的变化和客户的需求。这将推动财富管理市场向更加多元化和个性化的方向发展，为客户提供更为多样化的选择。
在税务规则层面，遗产税、赠与税以及信托涉税规则等税务问题逐渐成为社会热点，预计也将成为国家政策研究的重点。随着涉税规则的完善和税务稽查的加强，高净值人士也需要更加关注税务合规问题。因此，专业的私人财富管理服务将更注重为客户提供税务合规方面的服务，帮助客户合理规划税务，避免税务风险，确保财富的合法传承。
在法律规则方面，随着我国公司法等法律法规的不断完善，企业主也将更加重视企业的合规治理工作以及家族治理结构的梳理。所以，在财富管理服务中，常规化和标准化的法律风险体检业务或将迎来比较大的发展空间。
Q6：在您看来，在私人与家族财富传承规划中，律所与金融机构的配合如何影响整体规划的效果？（或者可以分享一个成功整合“法律+金融”服务结果的案例，以及其中的关键经验）
财富传承的成功不能单单依靠法律机构的法税服务，也不能仅仅依赖金融产品。要想全面满足客户需求，就需要采用法律+金融的综合解决方案。
比如，我们曾经联合金融机构共同开展了“企业家业法律税务全面体检与治理”项目。通过法税体检项目，我们首先可以帮助客户全面梳理企业和家业存在的法律、税务问题，但部分问题的解决则需要法律+金融的一体化解决方案。比如，要解决家族企业传承、婚姻风险防范和家企隔离等问题，银行、信托公司、保险公司提供的资金、保险金、股权家族信托服务就至关重要。在《企业家法税风险分析与解决方案》报告中，我们就会从法律和税务的角度出发，结合相关法规、实际案例和理论依据，详细解释民事信托法律文件、家族信托和股权信托在解决客户法税问题中的重要作用。
换言之，通过法税体检发现问题，用法律工具+金融工具相结合的方式解决问题，不仅能客观梳理客户面临的企业家业风险，更能实现风险的有效治理和财富的保值增值。
Q7：接下来，您对我国财富管理、家族传承行业发展方面，有哪些新的看法或趋势预测？对于财富管理从业者，您认为他们要重点关注的方向是什么？
我国财富管理、家族传承行业发展可能会有如下趋势，即客户意识与需求的全球化、行业规则与法税方案的国际化、跨境财富管理与传承的高频化。
客户意识与需求的全球化
近年来，随着国内民营经济的发展与企业经营视野的扩展，客户对财富管理的认知和需求也在不断拓宽，他们不再局限于单一市场或国家，而是寻求全球范围内的经营与投资机会。这就要求财富管理从业者不仅要了解本地市场，还要具备国际视野。
与客户需求相伴的行业规则与法税方案的也将呈现国际化的趋势
一方面，国内的合规标准将不断提升，另一方面，从业者的知识范畴也会不断扩宽，从业者不仅要熟悉不同国家的法律法规、税务政策和行业最佳实践，也需要通过深入了解和应用这些规则，在提供合规、高效的财富管理服务同时，规避跨境财富管理中的潜在风险。
家族成员、家族资产国际化
近年来，高净值家族后代出国留学、海外经营的现象越来越频繁，加之高净值人士全球经营与投资的意识不断增强，中国高净值人士将呈现家族成员、家族资产国际化的特点。因此，跨境财富管理与传承或将成为下一阶段财富管理与家族传承重点。
对从业者来说，合理合法地运用企业、家族治理工具，理解跨境财富管理与家族传承的复杂性，建立和维护跨境服务网络，与国际合作伙伴协同工作，提升自己在跨境财富管理、多法域下的法税服务方面的专业能力，也将变得至关重要。
关于王旭律师
– STEP国际信托与资产规划学会 中国区理事 北方区牵头人
– 三塬学社联席院长 首席专家顾问
– 211/985高校、多家银行总行、金融机构总部法律及税务特邀讲师
– 国家全额奖学金公派留学研究生：信托法方向（一等荣誉学位）
– 北京科技大学（211/双一流）硕士生导师/跨境法税课程讲师
– 中国上市公司协会《上市公司法律观察》编委会成员
– 央行主管国家级核心期刊《金融博览 财富》特邀供稿人
– 多家主流媒体特邀专家评论员
– 曾出版国内首部非译著离岸信托法律实务书籍《离岸信托理论与实务》
【所获荣誉】
– 2023年亚太财富论坛：中国大陆最佳高净值人士法税服务团队
– 2021-2023 连续上榜 Wealth APAC亚太财富论坛 中国首席财富顾问TOP50
– 连续2年荣获亚太财富 家族信托TIPTOP顶级顾问荣誉
– The Legal 500 法律五百强 大中华区特别推荐律师
– 国际法律评级机构CBLJ 《商法》 2023年度 “信托、税务、财富管理行业专家”
– 上榜律商联讯LexisNexis中国内地精英律师榜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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